蕭青陽(唱片設計師,唯一三次入圍葛萊美獎的華人)

工作室前面有個公園,有時候我老媽會打電話來:

「阿陽,你在哪裡?」

「我在工作室,你們在哪?」

「我們在公園,坐在山坡上,看你在幹嘛。」

於是,我打開窗戶,遠遠地看見他們兩人站在山坡上,其實他們根本看不到我的動靜,這讓我想到《最後的邀請》書裡,那位父親寫給兒子的信中提到,希望兒子把事情忙完了再來找他赴生死之約。他的顧慮跟我爸媽一樣,他們也擔心打擾我,只好遠遠地在山坡上眺望,而我對孩子的關心仍在練習中,等到有一天,換成我在山坡上看我的孩子時,終究才會懂……


去美國參加葛萊美頒獎典禮前,我正好看了《最後的邀請──父予子的告別禮物》前幾章,只看一點點便想到我與父親間的種種。人家是這樣,那我呢?我跟孩子之間的鴻溝又是怎麼回事?

這本書,讓我去面對我自己的家,以前和父親同在的家,以及現在有自己孩子的家。它在某些部分或許沒辦法解決我的問題,卻鼓勵了我。每個家庭都有自己的小故事,當中也有一些事具有全面性與共通性。如果只把《最後的邀請》這本書看成單純的文學書,有點可惜,因為它其實近似龍應台的書,是談及親情的文學書。我們的社會需要這種書。

前幾年我曾帶學生去外縣市寫生,退休的老爸問我:「你們在玩什麼?我們也想跟你去。」後來,助理幫我爸媽訂了間民宿,那是山裡的廟,雖然廟方的費用已經很低,但他們為了省錢,竟然要和我住同一間。這是我長大之後第一次和父母同房。半夜裡,我看到父親蜷縮發抖,起先懷疑他是因為住廟而「起乩」,趕緊問老媽怎麼回事。

「你不知道嗎?你爸幾十年來都是這樣。」媽媽說。

我感覺相當不忍。我是他的小孩,竟然對此完全不知情,直到那次旅行才驚覺原來老爸也會身體不舒服。他在我面前總是表現得很健康,不想讓我有太多負擔,當下,我覺得自己非常不孝。

我念高中時就搬出去住,獨立自組工作室,幾十年來不太有機會與父母相處,也從來沒特別去注意他們的狀況。男孩子出了社會,和原生家庭會愈來愈脫離,容易忽視小細節。而當我瞭解這些細膩的情感時,已經過四十歲了……我的心,是否能變得比較柔軟呢?突然,我覺得我應該特別去珍惜,對父母要多點熱情與關心。

對上(父母),我了悟珍視;對下(孩子),我卻無所適從。13 歲的大兒子,正值青春叛逆期,曾憤懣地對我說:「你只會設計,什麼都不會!」在業界,大家都說我是好好設計師,可是回過頭來面對孩子時,我們之間卻有難以突破的隔閡。為了讓孩子明白我的工作,我曾帶他們去看音樂活動,想盡辦法終於弄進場,他卻始終擺著臭臉嘟囔:「這些樂團都沒有進步,每年來看都一樣。」我弄得一身汗、努力當個好父親,結果似乎弄巧成拙了?

通常華人社會的父母親,面對親情會有較大的挫折感,曾有一位女牙醫跟我太太說,她不知道要如何與兒子相處,經常晚上獨自一人、哭得很慘,原來,外表看起來強勢的女醫師,半夜是無助偷哭的女人。也有朋友介紹我太太看龍應台的書,因為我們一直覺得自己沒有能力搞好親子關係,我們看了書發現,龍應台也一樣會哭。

成長階段中的孩子是很沈重的負擔,尤其當溝通出現障礙時。我太太跟女牙醫感同身受,她努力想辦法與大兒子溝通,卻也失敗;而我的方法可能就是不溝通,甚至很久不講話,緊繃的親子關係醞釀很久。所以,今年初大兒子生日時,我寫了一封長信告訴他:「你知道嗎?你出生的時候,是一個永遠沒辦法睡覺的小孩,我跟媽媽用棉被抱著你在街上走來走去,走到媽媽對你說,看、天都亮了,燕子都飛出來了……你知道你是個多難搞的小孩嗎?你這樣子折磨我們,一直到現在……」

我把大兒子從小到大發生所有的事件細節,一段一段寫成一封信,然後放在一個大型運動包內當生日禮物送他,包內裝有籃球等七種禮物,「多到讓你翻不完」,我送禮物就是這樣(可能是個性太容易挑釁,不管是從好的角度、送禮的角度,就是多到讓你會怕,「怎麼樣?」)裡面還放了一本王鼎鈞的《靈感》。那是我國一時看的書,書頁內我寫了幾行字:「這是爸爸國一時買的第一本書,讓我從很簡單的小故事發現人生。現在你國一了,我也送你一本,也許你會有新的想法。」我決定用一種好朋友的方法跟他交往,如果有爭執就不討論;如果沒有異議,咱們就交往。

如同今年入圍的葛萊美獎作品──詩人吳晟的《甜蜜的負荷》,就是對自己小孩又愛又生氣的感受。當我罵小孩時,在旁邊的老媽就會說:「你跟他還不是一樣?你以前都不知道喔?大人都是讓小孩子教乖的。」所以,我的小孩正在教我如何當爸爸。

今年二月,我去美國參加葛萊美頒獎典禮,同時也決定讓孩子明白他們的父親是什麼樣的「咖」──讓我的孩子至少一輩子裡親眼目睹一次「爸爸到底在做什麼」── 所以想盡辦法買了所有套票要帶他們入場,讓孩子瞭解「原來爸爸在跟全世界那麼多音樂人做最後的競賽」,以及角逐榮譽的辛苦。

其實,帶他們進葛萊美是我想給自己的禮物,更具體要送給他們的禮物是迪士尼樂園。小時候我會怨父母都不帶我去兒童樂園,長大後看到白雪公主時,已經沒有半點感覺。我的童年已經消失了,於是將小時候的願望轉移、寄託在孩子身上。我決定,在頒獎典禮前,用半個月的時間開車載著孩子遊美國東岸,一路開到邁阿密。這是我四十多歲還可以做的事情。

本來,我也想趁父親七十大壽,帶他一起去參加頒獎典禮,用我的國際成就當作生日禮物,讓他覺得很光榮,但是父母親未必領情,以健康理由拒絕了。我在想,是不是等我七十歲了,就會想通父母的說法?「榮耀」,對某個年紀的人而言已經不重要了,年邁父母在意的是:你會不會倒一杯水給我喝?會不會來看看我?在病床邊,你是不是會陪我一段?

工作室前面有個公園,有時候我老媽會打電話來:

「阿陽,你在哪裡?」

「我在工作室,你們在哪?」

「我們在公園,坐在山坡上,看你在幹嘛。」

於是,我打開窗戶,遠遠地看見他們兩人站在山坡上,其實他們根本看不到我的動靜,這讓我想到《最後的邀請》書裡,那位父親寫給兒子的信中提到,希望兒子把事情忙完了再來。他的顧慮跟我爸媽一樣,他們也擔心打擾我,只好遠遠地在山坡上眺望,而我對孩子的關心仍在練習中,等到有一天,換成我在山坡上看我的孩子時,終究才會懂……

我常去外地演講,有時候爸媽也會自行開車跟班,有一次老媽還把車隊攔下來,叫喚著:「阿陽啊,你一定要坐前面,別坐後面,不然你會暈車、會吐!」團員們以為是路邊的歐巴桑,我苦笑著說:「不好意思,那是我爸媽。」他們偷偷跟著,我並不覺得累贅,反而很願意讓他們看到我不錯的一面,讓他們以兒子為榮。這也算是一種孝心。

父親已經七十歲,我會想花更多時間孝順他,就像現在知道他半夜會發抖,便常開玩笑問老媽:「爸爸現在晚上還會不會起乩?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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